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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非是我在西北的同学,江西赣州人。人聪明,瘦瘦的,不大爱说话。父亲是个老军人,离休颐养天年。他入学前在驻浙江某部队当副连长。他名字中有一个非字,大家都叫他阿非,本名倒不大提起了。入学前,他在家乡处了个对象,电视台的播音员,公众人物,在当地算是名人。第一次寒假回来,他喜孜孜地对我谈起他骑自行车驮着对象去看电影,说的时候一脸的幸福向往。
后来得知,播音员与他拜拜了。播音员挺直率,坦然地指出他土气,不富裕,且军人生活不稳定。当时改革开放如火如荼,当兵的社会地位每况愈下,播音员的选择很现实,无可厚非。没多久播音员嫁人了,嫁了个税务局的专管员,公公是企业家。家庭经济条件比阿非好,专管员每天用屁驴子接她上下班。有战友开玩笑说,阿非的初恋让屁驴子拐跑了。阿非听了也不生气,只是尴尬地笑笑。
原本不大爱说话阿非失恋后更加沉默,原本不大好动的他变得更加慵懒起来。周日休息,早上我喊他跑步,他死活不去。
院部大楼南面铁丝网围着樱桃园,法国大樱桃。
六月中旬,缠绵在铁丝网上的牵牛花次第开放,姹紫莹莹,娇艳欲滴。樱桃熟了,一簇簇一串串,璀璨剔透,嫣红鹅黄,格外诱人。一天晚自习后,我和阿非偷偷钻进樱桃园,悄悄爬上树,孙悟空吃人参果般大快朵颐。不料被大楼里值班参谋发现,悄悄一个电话招来一个班警通连战士,从大楼里打着手电一拥而上大喊捉贼,吓得我和阿非从树上跳下紧急撤退。午夜里,樱桃园树影斑驳,手电光柱乱晃,煞气袭人;我和阿非左奔右突,磕磕绊绊,仓皇出逃;身后鬼影憧憧,呐喊声声,紧追不舍。我顺利钻出铁丝网逃之夭夭。阿非腿脚慢了些,钻铁丝网时被生擒活捉,扭送值班室过堂突审。在值班参谋的严词逼供下,阿非坚贞不屈,大义凛然,一口咬定另一个贼是附近村里的二流子。结果阿非因偷食供果被学员队点名批评,并在班务会作检查。
事后,阿非挺奇怪问我,平时看你瞎猫虎眼,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跑的哪么快?我想了想毕竟不是啥太光荣的事儿,便吱唔说,平时多流汗,战时少流血;场上一分钟,场下十年功……阿非愣愣地看着我,无言。
最后一次寒假,阿非约我登华山。因我已爬过两次华山,真不想去,转念一想阿非曾义无反顾的保护我,便不好意思拒绝他。陪他登山的那一天半,把落雁、朝阳、玉女、莲花、云台和五云六峰全爬遍,鹞子翻身、朝元洞、长空栈道和贺老石室等险要之处都去了。在险峻的华山上,阿飞的话特别多。从山上下来他虽然累得够呛,精神状态逆转,好像换了一个人。
流年似水,四年的军校生活很快过去了。毕业时,阿非当时一门心思想进北京干一番事业,多方活动,未能如愿。最后回到浙江老部队。两年后几经辗转,方调到国防科工委。
进京后,阿非工作顺风顺水。到俄罗斯考察苏—27生产线引进,赴法兰西商谈云雀机购置,等等。开了眼界,见了些世面。我出差到北京见他,谈起工作,眉飞色舞,如同当年谈到他骑车带女友看电影一样,一脸的灿烂。
自从和播音员分手后,阿非的个人问题一直不顺利,谈了好几个,都未成。大家认为他有心理障碍,不忘那个播音员……我问他,他不承认。
二十年前,北京城烽烟四起,战车辚辚,枪声不绝于耳。虽然已宣布戒严令,仍有百万人涌上街头。夜里,阿非不甘寂寞,跑到公主坟看热闹。结果被一颗冲锋枪子弹击中大腿,鲜血直流。好在是皮肉伤,未伤筋骨。他没敢上医院处置,自己偷偷草草包扎一下了事。结果伤口发炎,好久才愈合。
伤好后,处了一个对象,是部队医院的护士。很快就结婚了。
世事难料。结婚后不久,阿非得了白血病,病势危重,后经他弟骨髓移植,一度恢复的不错。可一年后复发不治身亡。据医生讲,他得白血病与枪伤有直接关系。
阿非骨髓移植后,我曾和两个战友去看他。见他情绪低落,一战友开玩笑逗他:“还惦记播音员?”阿非看着我们勉强一笑,点了点头。战友又问:“她咋样了?”
阿非平静地说:“她不错,听说现在过得挺好。要是嫁给我她就惨了……”大家望着阿非苍白瘦削的脸庞,都沉默了。
阿非的这句话感动了我许久。不单是为阿非的痴情,更为他那份宽容。
而今,二十年前的那场风波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,阿非也走了十几年了,不知何故,又想起了他……
于是,便写了这篇文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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